这7个区域在政治倾向、社会观念和经济发展上有着本质的区别，互相之间的共同语言很少，试图弥合分歧的努力往往徒劳无功，这不仅助长了法西斯主义的抬头，甚至可能将美国推向分裂或内战的边缘。
读完 Colin Woodard 的新书 Nations Apart，第一个让人震惊的结论是：美国人对自己贴的那些刻板标签，居然都是对的。而且，这些特征从未改变。
这就好比我们对 Deep South（深南）的印象，或者对 New England（新英格兰）那些 Yankee（扬基人）的看法，甚至是对路易斯安那的 New France（新法兰西）以及墨西哥边境 El Norte 的认知，全都是准确的。起初，这听起来让人很不舒服，甚至觉得有点草率，毕竟把科学分析建立在陈词滥调上，似乎不太靠谱。
但真的是陈词滥调吗？
根深蒂固的文化基因
通常，有思想的读者会排斥这种「地图炮」式的分析，认为用刻板印象来解读 Trump 时代太不严谨。但 Woodard 却非常坚持这一点。他指出，这些刻板印象不仅准确，而且 300 年来几乎纹丝未动。
他在书中展示了最早的移民群体——从 Deep South 的定居者，到 Appalachia（阿巴拉契亚）的居民，再到东北部那些严苛的清教徒——他们从英国、苏格兰或德国带来了各自的偏见。即便后来他们向美国其他地区扩张，这些偏见也原封不动地被带了过去。
通过追踪这些群体的历史轨迹，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他们的偏见、习惯、哲学、法律和态度一直延续至今。各种研究、民调和新闻报道都不断证实着这一点。基于此，Woodard 将美国拆解为七个独立的「国家」。在这七个区域里，那些延续了 300 年的古老特质，依然主导着今天的党派归属、选举结果以及人们对几乎所有社会议题的立场。甚至连口音和方言的分布范围，都与这些「国家」的边界高度重合。
「七国分立」的现实
Woodard 在这方面研究已久，他还创立了 Nationhood Lab 来专门研究美国人的不同特质。为了确保精准，他的实验室将分析颗粒度细化到了「County」这一级，以便将各地教会的影响力也纳入考量。举个例子，在俄亥俄州这样一个交汇地带，你会发现当地对堕胎权的投票结果，清晰地勾勒出了 Woodard 所提出的几个不同「国家」的势力范围边界。这足以证明这些划分是多么真实。
他在书中探讨了当前最热门的争议话题：堕胎、移民、枪支管制、气候变化等。结果显示，当地人的看法完全符合该区域的刻板印象。这一结论悲哀且可预测：任何事实调查或报道都无法动摇人们的自动反应。美国人的观念如同凝固的水泥，300 年来未曾动摇。时代变了，话题变了，但结果依然可以用几百年前的文化基因来预测。
这种固化在很大程度上要归咎于宗教，无论是天主教、各种派别的新教还是福音派。Woodard 直言：「在堕胎问题上，宗教就是宿命。」
政治与民意的脱节
不过，Woodard 也指出了一点（这与 Noam Chomsky 的观点类似）：美国民众其实比他们选出的代表要进步得多。绝大多数美国人其实支持堕胎权，不想惩罚 LGBTQ 群体，也不热衷于打压跨性别者。
但是，他们选出的立法者却在这么做。特别是极右翼和福音派，他们致力于剥夺那些不符合「WASP」（白人盎格鲁-撒克逊新教徒）父权模式的人的权利。这种无视民意的做法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例如在密苏里州，州长甚至单方面废除了选民在普选中投票通过的多项法律。在 Woodard 看来，这是法西斯国家正在迅速成形的征兆之一，而这七个「国家」之间的不团结，恰恰助长了法西斯主义的崛起。
两种截然不同的社会模式
Woodard 特别提到了「同理心」和「公共利益」在不同地区的差异。他将 Greater Appalachia 和 Deep South 描述为「没几个人在乎公共利益」的地方。这里的枪支拥有率极高，白人持枪自杀率也领跑全国。
Deep South 依然顽固地保持着贫穷和落后。Woodard 分析道：「他们之所以穷，恰恰是因为他们极度推崇个人主义。几个世纪以来，为了维持低税收、廉价劳动力和绝对的政治控制，精英阶层刻意减少对人民、机构和基础设施的投入……如果自由放任的经济学是万灵药，Deep South 早就该是全美最富的地区，洪都拉斯也该是世界强国了。反之，如果高税收和广泛的公共服务会破坏经济，那 New Netherland（新尼德兰，大致指纽约周边）、Yankeedom 和 Left Coast 应该是最穷的，斯堪的纳维亚半岛应该是世界上最惨的。但这显然不是事实。」
在 Yankeedom 和 Left Coast，人们更倾向于拒绝个人单打独斗，转而拥抱社区和团队协作。因此，这些地区更富裕、受教育程度更高、人们更健康且寿命更长。这与许多关于「红州生活质量远低于蓝州」的研究结论是一致的。
无法弥合的裂痕
这本书完成于今年年初，恰逢 Trump 重返白宫之前。Woodard 引用了 Robert Paxton 著名的法西斯主义九大特征，指出 Trump 和「川普主义」完美符合每一个定义。
然而，Nations Apart 也有让人意犹未尽的地方。Woodard 没有解释，为什么在经历了 300 年的历史变迁、社区融合、通婚、法律完善和教育普及后，这些偏见依然坚不可摧？
此外，还有很多疑问悬而未决。比如，为什么加拿大的法裔如此开放且具有社区精神，而美国南部的法裔（源自沿海省份的 Acadians）却如此孤僻？
最令人沮丧的是书的结论部分。Woodard 的团队曾尝试寻找能够引起所有美国人共鸣的政治口号。但结果显示，几乎每一条新口号都被共和党人及其福音派信徒拒绝了。哪怕只有 28% 的选民注册为共和党人，Woodard 依然找不到能打动他们的语言。这些人似乎只想要他们的教派、他们的领袖、破坏宪法、维持 WASP 的至高地位以及对女性的压制。他们根本听不进「其实我们可以生活得更好」这种话。
悲观的未来
这种分析意味着，这个国家没人打算改变主意。既然 300 年都没变，就别指望现在会有什么突如其来的回心转意。指望美国人在 2028 年呼吁民主党来进行更好的管理（假设那时还有选举的话），简直是天方夜谭。
跟另一方讲道理显然是没用的，事实在他们面前毫无分量。正如 Woodard 在寻找统一口号时意外证实的那样：美国不存在共同立场。一点都没有。
从目前的局势看，美国似乎别无选择，只能分裂成这七个独立的「国家」，每个国家的公民权利各不相同。「美国人」这一身份将不再具有意义。尽管 Woodard 希望能找到团结大家的信息，但这七个国家中的好几个，似乎只满足于法西斯主义，并不在乎公民权利。连作者自己都不得不承认：「对个人自由的一味追求，正将我们推向专制的边缘。」
如果各方不能立刻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内战恐怕在所难免。新英格兰各州可能会想加入更理智的加拿大，Left Coast 的部分地区可能也是如此。没人会想要 Deep South 这种伙伴，但这也没关系，反正 Deep South 本来就想单干。
这或许不是 Trump 最初设想的未来，但这正是他一手煽动出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