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现在是时候定义我们自己的身份了
那些不了解这个标签历史的人,可能会觉得 「模范少数族裔」 是褒义词,毕竟表面上它代表着成功和成就,通常都是让人羡慕的。但是,对于大多数被贴上这个标签的亚裔美国人来说,我们并不觉得它有利、或解放了我们。我们反而觉得它是一种限制和束缚,几十年前强加给第一代亚裔移民的标签,放在现在感觉格格不入、难以承受。经过这么久的隐忍,我们终于迎来了一个难得的机会可以重写这个标签,我们可以自己定义成功,用自己的方式塑造自己的身份。
我父母在 60 年代末期从印度喀拉拉邦来到美国,虽然受过良好教育,但其他方面几乎一无所有。他们移居俄亥俄州帕马市的时候,几乎没什么资源,存款也寥寥无几。直到我三十多岁的时候,看了电影《同名异姓》(The Namesake),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讲述第一代和第二代移民之间鸿沟的故事,我才终于理解了我一直以来的感觉 —— 被误解和不被接纳,这并不是我独有的感受,而是普遍存在的。这也是我第一次开始想象父母在寻找新生活中故乡痕迹时的迷失感。
我至今记得我们一家人挤在沙发上看这部电影,希望借此改善我们之间紧张的关系。幸运的是,我们做到了。电影结束后,我妈和我分享了她来美国时的经历,就像电影里描绘的那样充满恐惧。她之前从来没有跟我讲过这段经历。当时她独自一人穿着纱丽和薄毛衣登机,从来没有出过印度的她根本不适应飞机上的空调,在巴黎转机的时候也手足无措。当她穿着凉鞋和纱丽抵达俄亥俄州,看到我爸没给她带冬衣和大衣来接机的时候,她非常惊讶。当我坐在现在加州谢尔曼橡树的家中,想象着当时的她一定既兴奋又失望,那种复杂的心情仿佛触手可及。
正是这种非常个人的故事维度在我们将像我父母这样的移民,以及整个亚裔群体,都贴上 「模范少数族裔」 标签的时候被忽略了。这个标签意味着一种理想的新移民形象 —— 尽责、勤奋、守法、随和。虽然看似无害,但这个标签却让人们以为我们一来到美国,就自带了获得成功所需的一切要素,却忽视了我们为向上爬甚至生存下去所面临的挑战和障碍。即使是在我父母那一辈,九个兄弟姐妹中,受教育程度、培训经历和收入差异都很大。有些人拥有研究生学位,有些人甚至没上完大学。
除了 「模范少数族裔」 这种说法显然把世界上近 60% 的人(注:亚洲人口占世界 60%)都归为一类之外,它还把我们简化成只会埋头苦干、逆来顺受的人。我想到小时候我妈给我们生病的时候吃的白面包粥,清淡易消化,但一点都不好吃。我们被鼓励变得隐形、顺从、磨平棱角,就像面包粥在牛奶里泡的软烂消失一样。
这种说法不仅不准确,而且有害。它把我们和其他受到伤害、边缘化和被歧视的群体对立起来,变成一个让人羡慕的群体,充当 「种族楔子」,削弱我们作为一股政治力量的团结和力量。随着我深入了解这个词,我才知道,60 年代和 70 年代的移民政策倾向于只允许拥有特定学位和技能的人移民,这为 「模范少数族裔」 的标签奠定了基础,然后为了阻止亚裔参与政治活动,这个标签又被进一步强化。
就像我们周围的其他移民一样,我父母在公开场合遵守了 「模范少数族裔」 的同化模式,同时私下里却希望我们 「转换代码」,通过食物、语言和社区活动来保持我们的独特之处。这让我觉得自己在家从来不够印度化,在外又不够美国化。
小时候,我总是觉得父母墨守成规、唯命是从,顺应强加给他们的 「模范少数族裔」 叙事。他们带着僵化和过时的性别观念、文化习俗和婚姻观念等离开了自己的祖国。当他们在印度的同龄人思想更现代化、观念更开放时,我父母那一代移民仍然坚持着他们 「旧印度」 的思维方式,就像《同名异姓》里的父母一样,即使习俗在变化,他们仍然固守着 40 年代和 50 年代的规范。他们过度的谨慎和严苛的规则让我觉得小时候的他们很软弱。
除了身份认同的迷茫之外,我父母还把我们的价值观跟成功和稳定绑定在一起,拼命把我们往常青藤盟校和专业职位上推。他们灌输给我们一个观念,认为 「表现好」、「努力工作」 和 「创造价值」 并不是妥协,而是作为美国移民的 「门票」。
他们经常提醒我们他们放弃了什么,抛下了谁,同时恳求我们(实际上是变相地施加内疚感)去迎合 「模范少数族裔」 神话所描绘的形象,这样我们才能实现美国梦。但跟许多人一样,他们从未停下来思考过,到底是谁在做这个梦,以及为了这些梦想,我们可能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也许我的父母和其他类似的移民,在刚来美国的时候就理解了追逐梦想的代价。他们已经认命,不像我这个第二代印度裔美国人那样有认知失调的问题。
他们没意识到,教导我们迎合 「模范少数族裔」 的诱惑 – 同化求生,压制不同之处融入主流,选择隐忍 – 这让我在跟他们和自己之间都陷入了纠结。我个性鲜明、爱表达、主意正,从来就不是那种会唯唯诺诺、听话或者循规蹈矩的人。在探索世界的过程中,我经常对自己的身份感到迷茫,深深地质疑自己是谁,直到后来才意识到,我的不满源于想要更自在、更接近真实的自己,而不是那个被期望的我。
最终,按照他们许多标准来看,我算得上成功。我拥有三个知名学位,是德勤历史上最年轻的女合伙人之一,也是第一位印度裔美国女性合伙人,还有一本畅销书,受到了《金融时报》等新闻媒体的赞扬。然而,即使取得了这些成就,我的家人仍然持保留态度,因为无论我做了什么,都达不到他们传统印度观念的期望。为了反抗他们的教导和观点,我学会了质疑一切。
我和许多其他人已经开始集体承认 「模范少数族裔」 标签的代价 – 羞耻、痛苦和孤立 – 以及它让我们在内部划分的界线。谨小慎能、保持沉默或许能带来某种程度的保护,但也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我不禁要反思,摆脱这个被强加给我们 的标签到底有多难。「模范少数族裔」 的标签对于第一代移民来说并不适用,对于我们剩下的人来说,更是个根本无法达到的标准,让我们去追逐一个虚无缥缈的概念。
我采访的大多数亚裔美国人都不认为自己是任何 「模范」。没人提过服从、排队,甚至视而不见。他们可能会谈论尊重文化和谦逊的价值观,但在同样的故事里,他们也讲述着智慧的血脉和战士精神。我们来自充满力量、战斗、艺术和文化的国度和历史。
我和我这一代以及之后的人们,都在分享着我们小时候为了隐藏身份而回避的许多话题,现在这些话题都变得流行起来。从瑜伽到阿育吠陀,从武术到香辣的辣椒酱,我们这一代人曾经隐藏起来的许多特色现在都成了焦点,然而作为一个群体,在美国的处境却有一种集体隐形的提升感。直到最近几年,亚裔美国人才终于开始被视为自己故事的主角。
我读到过关于发声、自豪地展现自我以及带着适度的反抗精神,这些都是新的叛逆和公民抗命行为。当下的重点不是审查制度或政治正确,而是拥有做自己和激励他人做自己的勇气。
我希望我们能重新定义、改写和重新想象 「模范少数族裔」 的陈词滥调。现在是时候由我们自己来定义亚裔美国人意味着什么。我们不是单一的,我们是多元的。
就像《同名同姓》里的主人公高果尔一样,随着年龄增长和阅历的丰富,我更加理解父母的移民故事、他们的爱情故事和人生经历。我现在能看到,我父母那一代人实际上也是一群叛逆者和规则的打破者,尽管美国文化并不这么看待他们。他们抛弃一切进入未知的领域。
如果我能告诉父母那一代人一件事,那就是我希望现在,在你们的黄金岁月里,你们也能找到快乐,可以慢下来,可以休息,可以拥有自己的声音。你们可以从为了生存而遵循 「模范少数族裔」 神话的墨守成规、表演和服从来转向书写自己独特的故事,茁壮成长。这是我对我们所有人的期望,尤其是对你们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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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迪帕·普鲁索塔曼(Deepa Purushothaman)是 「re.write」 的创始人,这是一个致力于推进全新工作理念的非传统智库。她也是哈佛商学院的执行研究员,著有《第一位、少数、唯一:有色人种女性如何在美企重塑权力》一书。本文发布在 fortune.com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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