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党副总统候选人 Tim Walz 的生平、崛起与争议

1989 年 6 月，刚从大学毕业的美国小镇青年蒂姆·沃尔兹（Tim Walz）抵达香港，准备前往广东的佛山一中教英语。他受非营利组织「世界教育」派遣，是改革开放之后中国政府接受的第一批美国老师。当时，中国发生了建国以来最大的抗议示威运动，局势瞬息万变。很快，坦克开进了天安门广场，传闻可能会爆发内战，很多外国人都在撤离。这名美国青年也面临一个抉择：是就此打道回府，还是继续前往中国大陆？

与中国的渊源和对华态度

在 25 年后的国会听证会上，他回忆说，自己当时的想法是「外交是多个层面的工作，包括人民与人民之间。能在那个关键时刻去中国的高中，这种机会对我来说很重要。」说实话，我很怀疑当年那个大学刚毕业的美国乡巴佬，心里想的是「外交是多个层面的工作」。我怀疑他想的更多的是「来都来了」！

他出生于内布拉斯加的一个农村小镇。有多小呢？整个镇只有 400 多人；因为太安静了，有时候人们会把车开到街上按喇叭，就为了跟大家打声招呼。他上高中的时候，全班 25 个学生，其中一半是表兄妹，根本没法找女朋友。他有时会带着步枪去学校，放学之后去打猎，或者去玉米地里干活。

后来，父亲因为癌症去世，母亲四处打零工，花了十多年的时间才还清医疗账单，经常要靠社保救济。「世界教育」的这个外派机会，是他大学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也是他第一次出国。在当年的校报采访中，他说自己「一直想去旅行，去中国教书是了解这个 3000 年历史文化的绝佳机会。」

他在佛山教了一年的英语和美国历史课，每月工资 80 美元，当时的汇率大约是 4，也就是说大概是 300 人民币。作为对比，当年中国教师的平均工资是 118 块。他还享有一项特殊待遇 —— 空调，但是，当时电力不足，只要他打开空调，邻居家的灯都会变暗，所以他经常自觉地不开空调。

学生们管他叫大鼻子、鬼佬，还给他起了个中文名字：田华，意思是他的友善「如同中国的土地一样辽阔」。这个我觉得是扯淡，他的英文名字叫 Tim Walz，而「田华」在粤语里读作[tin4][wa4]，就是音译而已。

对于当时的佛山中学生来说，田华是让他们第一次看到外面世界的机会。他当时的一名学生回忆说，这个外国人谦虚、勤奋、有亲和力，「你可以和他交朋友」。田华注意到她有语言天赋，鼓励她继续学英语，后来她成了一名翻译，并移民到了澳大利亚。

Walz 对佛山的印象很好。当时中国人还不过圣诞节，但学生们那天特意砍了一棵松树，送到他的房间装饰。他在回美国之后的采访中说，「再也不会有人这样款待我了。他们送我的礼物多得我都带不回家。」

此后的 20 多年里，Walz 多次前往中国，他说大概有 30 多次 —— 比我多 20 多次 —— 主要是组织美国的高中生去中国考察，这些来自小镇的孩子，绝大部分是第一次出国。除了旅游观光外，他们还去拜见太极拳师傅，学习使用筷子和写毛笔字。

当年参加过中国考察团的一名学生回忆，Walz 鼓励学生们保持开放的心态，并不是想教大家去喜欢它、或讨厌它，而只是想让大家知道，还有这样一个世界，不用去评价。有一次，他们在火车上遇到了一群中国女孩，虽然双方语言不同，但是他们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夜晚，互相涂指甲，交换杂志。这种求同存异、不去 judge 的风格，在日后会给 Walz 的职业生涯产生巨大的影响。

Walz 可能也是最早有意识地将中国人与中国政府区分开来的美国政治人物。虽然很感激自己在中国受到的款待，但他并不是亲华的鸽派。

早在 1990 刚从中国回来时，他就在采访中说，他觉得中国人民长期以来一直被政府虐待和欺骗，假如有适当的领导，他们将取得了不起的成就。在带领学生们考察天安门时，他会给他们讲解这里血腥镇压的历史、中国严厉的「一胎政策」、以及毛泽东的残酷统治。

从政之后，Walz 对中国的态度是：既要关注中国的问题，比如人权、南中国海，但也要与中国保持合作，比如在经济方面。作为一名「中国通」，他在国会的中国问题委员会任职，曾经呼吁中国政府释放刘晓波、批评中国的贸易政策、批评中国打压维权律师和宗教团体的行为、访问西藏、与达赖喇嘛共进午餐、支持《香港人权与民主法案》，等等。

在 Walz 变成民主党副总统候选人之后，佛山一中的校友群贴出通知，要求大家不要接受采访，尤其是外媒。

开明的高中老师与橄榄球教练

从佛山支教回来之后，Walz 在内布拉斯加的小城市阿莱恩斯找到了一份教职，并在这里遇到了他的妻子，英语老师格温。两人于 1994 年 6 月 4 日结婚，是天安门镇压的 5 周年纪念日，妻子说这样他就永远不会忘记。

结婚之后不久，两人搬回了格温的家乡明尼苏达，在小城市曼卡托的高中任教，Walz 还担任了学校的橄榄球教练。在他加入的时候，学校的橄榄球队成绩很糟糕，已经连输 27 场。而 3 年之后，这支队伍竟然获得了州冠军。对于这段历史，对手攻击他撒谎，因为他并不是主教练、只是助理教练。不过，他确实是一个好教练 —— 当年的主教练、以及夺冠的队员，在采访中都是这么说。

Walz 很受学生爱戴，曾被评为「最能激励学生的老师」。一位学生回忆说，他们两口子都有一种魔力，能帮助你看到自己身上的潜力，哪怕连你自己都不知道。一位学生受他激励，通过竞选进入了学校的董事会。

1999 年，Walz 太太得知班上一名男生是同性恋。她在课堂上宣布，自己的班级会保护同性恋学生。 Walz 太太是虔诚的基督徒，她坚信上帝会按照他们应该的方式来创造人，无论是同性恋还是异性恋。此前，这名男生和父母曾经向牧师求助，牧师的回答是：你的儿子生活在罪恶中，要向上帝求助、以成为异性恋。

这名学生公开出柜之后，发起了一个「同性恋与异性恋联盟俱乐部」，在这个相对保守的小城市里，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校长希望 Tim Walz 来当这个俱乐部的指导老师，他也欣然从命 —— 在此后的采访中，他认为自己身上的多重标签，非常适合来做这件事的指导老师：他是一位年长的白人、异性恋、已婚、还是橄榄球教练和军人，最不会引起攻击和非议。

国民警卫队的服役记录与质疑

Walz 17 岁加入国民警卫队。一方面据说是受他父亲的影响，他父亲是韩战老兵。另一方面则是现实的考虑，当时他家的条件非常差，参军是他上大学的唯一机会。 2001 年，他服役满 20 年，达到了退休的年限，但那一年发生了 911，于是他选择继续服役。

2003 年，Walz 所在的炮兵营被调到意大利，负责守卫那里的空军基地，支持阿富汗的军事行动。 2004 年调回美国之后，Walz 晋升为指挥士官长，这是美国陆军中级别最高的非军官职位，相当于「兵王」。但是，这个职位需要完成 750 个小时的军事学院进修课程，而他随后决定参选国会议员，没来得及完成这些课程，因此退役时降回了晋升之前的级别。他的竞选活动曾介绍他是「退休的指挥士官长」，遭到对手批评，如今已修改措辞、改成了「曾担任指挥士官长」。

Walz 退役的时机也引起了质疑。因为在他退役后不久，他所在的炮兵营被派到了伊拉克战场，对手质疑他是临阵逃脱。不过，根据福克斯的报道，他应该在 2004 年底就已经提交了退役的申请，而炮兵营直到 2005 年 3 月才收到了「可能会被调往伊拉克」的通知。在这之前，他还于 2005 年 1 月参加了民主党的竞选活动培训，而根据美国的传统，军人不能参加党派政治活动。

Walz 还被攻击的一点，是在 2018 年一场集会中，在说到枪支管制时，他说「我在战场中使用的武器」，但他并未真正上过战场。这一点他的竞选团队称是「口误」。

机缘巧合踏入政界

2004 年，小布什总统来曼卡托搞连任竞选活动。曼卡托是个小地方，很少有总统来访，Walz 带了学生想去见识一下，结果安保团队，看到一名学生的钱包有张克里的贴纸，质疑他们，你们是站哪派的呀？不客气地把他们赶走了。据说此事让 Walz 大受震惊：这些不过是中学生而已，想看总统一面也要政审？咱们美国已经分裂成这样了吗？他在那一刻产生了从政的想法。很多改变历史的事件，都有一个不起眼、甚至偶然的起源。如果学生的钱包里没有那张克里的贴纸，也许就不会有今天的 Tim Walz，如果没有奥巴马在白宫晚宴的玩笑，也许就不会有后来的川普。

回来之后，Walz 报名加入了克里的竞选团队当志愿者。随后决定竞选当地的国会众议员，并于 2005 年 1 月参加了民主党的竞选培训营。他当时已经 40 岁，没有任何从政经验。并且他所在的选区非常保守，共和党议员连续两次以超过 25 个点的比分大胜，因此，几乎没有人相信 Walz 会赢。但是，他也展现出了一些政治天赋，包括说话通俗易懂、有幽默感、以及中西部老爹的亲和气质。

Walz 的培训导师是一名 25 岁的原住民女孩弗拉纳根，当时刚刚赢得选举、当上了明尼阿波利斯的学区委员。培训结束后，弗拉纳根非常喜欢 Walz，决定走出自己的舒适区，从城里跑到乡下，在一个自己完全不熟悉的社区，挨家挨户敲门，帮助看上去希望不大的 Walz 竞选。 Walz 的学生也纷纷主动报名，为他敲门拉票。凭借这支志愿军，以及在辩论中的出色表现，加上当时大家普遍对连任的布什政府不满，Walz 奇迹般地爆冷，以得票超过 60% 的大比分优势击败共和党对手，当选为国会议员。

低调务实受到选民欢迎

进入国会之后，Walz 低调务实，主要关注农业和退伍军人的议题。虽然是民主党人，但他在能源、枪支等议题上能够跨党派与共和党人对话甚至合作，所以在这个很保守的选区，居然连任了 6 届，一共当了 12 年的国会议员。但他也发现，民主党人在农村地区的支持率正在下降，2016 年川普崛起，Walz 虽然再次获得连任，但优势已经非常小，只有不到 1 个百分点。

2017 年，Waltz 宣布不再竞选连任国会议员，而是转而竞选州长，搭档则是当年他参加民主党竞选培训营时他的导师、原住民女孩弗拉纳根。 2018 年，Walz 成功当选明尼苏达州长，而弗拉纳根也成为副州长，是全美级别最高的原住民行政官员。

2022 年，Walz 不但连任了州长，还带领民主党赢得了明尼苏达的参议院和众议院，实现了大满贯，这让他能够顺利推行一系列民主党的政策，包括给学生提供免费的早午餐，保护跨性别者和女性生育权，扩大劳工权益，大麻合法化，等等。

成为副总统候选人

虽然在明尼苏达搞得有声有色，但 Walz 在全国的知名度很低，远远不如其他的党内明星，比如加州州长纽森。为什么他会被 Kamala Harris 贺锦丽挑选为竞选搭档呢？最大的原因应该是他截然不同的经历和背景，能够与 Harris 形成非常好的互补：

一方面，能够扩大选民基础，Harris 来自深蓝的加州，法学博士，给人的感觉就是民主党精英，对于很多劳动人民来说，不接地气，而 Walz 是穷苦人出身的中西部老爹，非常有亲和力，作为一个民主党人，能够在非常保守的农村选区连任 12 年国会议员，是很了不起的。

另一方面，若成功当选，Walz 也是未来治理政府的好帮手。他低调务实，在众议院多年能够跨党派合作，不但温和派的民主党人，甚至很多共和党人都能接受他，并且他当了多年州长、有治理地方政府的经验，这两点都是贺锦丽正好缺乏的。

7 月底，在 MSNBC 的一次采访中，Walz 说川普和 JD Vance 这些人真是「古怪」，Weird 。在此之前，民主党人对川普的攻击通常是「事关民主的生死存亡」，这说实话，是一种精英主义的角度，很多普通老百姓其实并没有切身的感受。你要问一个劳动人民，民主好不好？好。能不能当饭吃？不能。回过头他照样投川普。但是，Walz 说这些人「古怪得要死」，引起了年轻人巨大的共鸣，一下子就在 TikTok 和 YouTube 等社交媒体上火了，其他民主党人见状也纷纷开始用这个更接地气的词来形容川普和 JD Vance，可以说 Walz 几乎一夜之间改变了民主党的沟通策略，据说这也是 Kamala Harris 注意到他、并最终选择他作为竞选搭档的导火索。

随着民主党全国代表大会的召开，贺锦丽和 Walz 正式成为民主党今年大选的候选人。在我们制作这个视频的时候，贺锦丽在全国民调中比川普略微领先，但各州的选举地图不会出现一边倒的状况，而且在 2020 年人口普查之后，蓝州的选举人票少了一张、而红州的选举人票多了 3 张，因此战况可能会比民调显示的更为激烈，鹿死谁手，现在还没有人知道。

Derek Yang

生于湖南，求学于北京，先后在广东、北京、DC 工作。一代移民，生活在美东小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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